[黄喻]前度（9）
前后持续了近两周的连续报道直接把蓝雨新闻频道推上了风口浪尖。黄少天首当其冲不提，连隐藏在幕后的喻文州都被起底了一番，光鲜的背景和儒雅的外形显然迎合了大多数人对电视台精英的猜想，一时间竟然也俨然有了城中新贵的架势。
蓝雨传媒在G市独霸一方，旗下几乎囊括了传统传媒领域的各种产品，理论上来说想要压制纷繁的流言并不算是什么难事，但是喻文州，或者说整个新闻团队，却依然只是单纯专注于每天的日常工作，毫无理会的意图。
只是在春节前的最后一期节目，出了一次不大不小的意外。
随着节目影响力的大幅度增高，一些不甘寂寞的专业人士也逐渐愿意接受邀请，参与黄少天播报新闻时的访谈环节。这一天他们的主题选得生僻，约到一个破有分量但是之前没有合作过的对象。这本身对于已经是身经百战的黄少天来说算不上什么大问题，他事前也颇花费了一些时间来了解对方的主要研究领域。但直到直播前一刻钟前，采访对象的助理却突然打来电话，表示要单方面取消预约。
那边电话挂得干净利落，这边接电话的卢瀚文却愣在了当场。之前的预录也由他负责，不过一个下午的时间，突然发生这么大的转折，让刚上手的他有些招架不住。他反应过来，立刻去找了喻文州，只是一时情急，又生生逼出了一连串的英语。
还没说上两句，喻文州就打断了他，直接领着人进了直播间。
黄少天已经在直播间里做最后的准备，闭着眼睛由化妆师补粉，听完卢瀚文的叙述倒很是平静。
“你怎么看？”他没睁开眼睛，问的显然是站在一旁的喻文州。
“两手准备。”喻文州的回答简明扼要，“访谈向来都放在最后的，”他抬手看了看表，“我们还有47分钟，小卢再试试跟之前那边联络下，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我通知郑轩联络别的嘉宾，重做背景资料介绍的片子，话外音也要重新配。让景熙跟另一个采访对象沟通一下，只说这一位有突然状况来不了。如果实在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不就是自说自话吗，这个我强项啊。”黄少天轻松地接过话头，眼睛里有转瞬即逝的寒意。他看一旁卢瀚文着急的样子，伸手过去呼噜了下小孩的头毛，“别着急啊，没事儿。”
“五分钟准备。”倒计时的录音响起，喻文州领着卢瀚文出了直播间转入监控室，通过监视器看着黄少天在白纸上匆忙地写写画画，不由自主地拧紧了眉毛。
黄少天手里的纸上是今天的新闻流程和预录材料，现在却因为对方的失约变得毫无用处。
“一分钟准备。”后备方案的任务分配完毕，喻文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看着黄少天已经正襟危坐地摆出了直播的架势。
“5、4、3、2、1。”倒计时完毕，今天的新闻直播正式开始。
不停有消息送到监控室里，时间太紧，备选的嘉宾都联系不上，之前爽约的那位更是连象征性的助理挡驾都不屑于再用。
“想必是有人出了一个他没法拒绝的条件吧。”喻文州阻止了卢瀚文的无用功，让他转头去查这位专家最近的行程。
他还要借着每一个播放录像的空档和黄少天交流，以期填充因为嘉宾缺席而空白的大量时间。喻文州尽量把凌乱而繁杂的信息梳理简化，但是能理解到什么程度，只能看黄少天自己了。
演播室有专业的收音装备，黄少天只能靠细微的表情和动作来表达自己接收的情况。之前大量的准备工作并没有完全白费，只是预先准备的稿子是一句都用不上了。
但是这对他这样以言谈犀利，反应敏捷见长的主播来说，并非什么难事。
毕竟是王牌，喻文州仔细观察着黄少天每一个表情和动作，他看上去和过去的表现并没有两样。但是喻文州相信自己能看到那些仿佛不存在的变化，比如疑虑和焦躁一点点散去，最后只留下胸有成竹的模样。
这样的黄少天像是一个沉着的猎人，在密林里伏低了身子，天时地利尽在掌握，安心地迎接那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时刻。
这就是他的王牌，也是蓝雨的王牌。
最终访谈一切顺利，虽然对常年来习惯于看黄少天舌战群雄的忠实观众们来说，一对一的访问略显单调，但是这个少见的唯一嘉宾在黄少天的引导下做出了比预录时候更加精彩的回答，再加上黄少天本人切中要害的评论和仿佛信手拈来的大量真实数据，依旧完成了一期令人满意的节目。
最后五分钟，黄少天开始收尾，这一部分他驾轻就熟，喻文州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甚至有余裕走了个神。
从回国到现在，他一直试图回避和黄少天除了同事之外的一切关系，看起来黄少天也做了同样的打算。除了那一次在酒店之外，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的私下接触。
可是现在面前密密麻麻的监视器，让他突然觉得这一切简直太不公平了。黄少天可以在必要的讨论之余完完全全地屏蔽掉他，可是他却不得不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看着他。无论是从全方位多角度的监视镜头里，还是在直播之外的一次次总结和回顾里。
高清的电子仪器忠实地记录下了他的每一个举动，时事播报时候的一本正经，对谈嘉宾时候的尖锐犀利，获取信息时候的全神贯注。
正脸，侧脸，四十五度角，统统都是他。
难怪那么多人光看电视就能爱上他，喻文州在心里头嘲笑了一下自己，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在面对黄少天的时候的镇定，又或者是低估了黄少天对他的影响力。
直播结束，本该下班的人都等在了监控室门口，黄少天也难得没有在演播间逗留。喻文州心里已经有了计较，简单地几句话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无非是他们之前的报道断了谁的财路，又抢了谁的风头，才遇到有心人设了这样一个的圈套，故意在年前膈应他们一下。
“都早点回去休息吧。难得假期啊，不要辜负。”喻文州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在卢瀚文红了脸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一个“It's on me”的口型。
春节期间照例是不怎么安排新闻类的节目。他们组的人平时二十四小时待命，这时候也分成几组放起了假。有人计划了短期旅行，有人老老实实回老家发红包，临走还不忘捎上几个黄少天的签名。
卢瀚文的父母回国祭祖，他自然也是要去的，留下喻文州一个人乐得清闲，只恨不能二十四小时窝在家里享受暖气。可惜平日常叫的外卖店也因为人手不够暂停了服务，他在饿死和冻死之间挣扎了一小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出个门。
他慢腾腾得吃了个早午餐，顺手打包了晚餐，打算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G市虽然气温偏低，但正赶上少有的冬日艳阳，黄少天的心情却不那么明媚。
他工作多年，早就形成了固定的生物钟，虽说是假期，早上依然准时地睁开眼睛。按照日程安排这会儿他本来应该是在健身房，毕竟是要上镜头的人，仪态和身姿都出不得差错，可是他的一个朋友春节出游，临了还托了他件事。
“怎么说也是你干儿子，黄少你就尽一下做干爹的义务呗！”他现在还记得损友临走前给他那通电话里头揶揄的口气。
早上十点半，他拿着备用钥匙打开了朋友家的们，收获了自家干儿子一个亲切的飞扑——重达20多公斤的哈士奇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窝在他脚面上撒娇的幼犬了，这一下热情的折腾差点让他闪了腰。
还记得当年这只狗刚被接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朋友家的温锅派对，刚离开母亲的小奶狗到了新的环境里满是戒备，一惊一乍的生嫩吠叫听得让人心惊。也不知是为何这小狗独独对黄少天很是亲近，于是人家在派对上喝酒把妹，他却心甘情愿地窝在角落里当了一晚上的狗保姆。
后来损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小哈士奇起了个名字叫天天。
黄少天给天天套上牵引绳，在小区里头小跑着溜了两圈，全当是跑步机锻炼。发泄掉哈士奇过剩的精力之后，他又把它带到附近的草坪上，坐下来打算休息一下。
暖融融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连哈士奇都没有像往常那样扑出去撒欢，反倒安静地坐在他脚边，有脑袋去蹭他的手。黄少天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它厚实的毛发，心不在焉地想着接下来几天的各种邀约，眼睛透过墨镜看到一个身影从远处慢悠悠地走过来。
有点陌生，又有点眼熟。
喻文州生性畏寒，出门前穿的又是蓬松的羽绒服，还仔细地塞好了围巾，原本纤长的身躯被冬衣活活裹成了球状，他越走越近，黄少天还没想好要不要打招呼，脚下的干儿子却是坐不住了，不知怎么的就朝着喻文州的方向扑了过去。
黄少天急着喊了一声“天天”，喻文州没被吓着，只是立定了不动，哈士奇跑到他身边之后也并不像来势汹汹的样子，只绕着他打转，尾巴还摇个不停。
黄少天走过去，弹了一下它的脑袋，可这狗是跟他闹惯了，一点儿也不怕。
喻文州带着调笑的语气也跟着喊了声“天天”，温柔的嗓音让黄少天不自觉地耳朵发烫。幸好是刚运动过，脸颊上还留着一点没有褪去的潮红，看不出来什么端倪。
他干脆换了半蹲的姿势，试探着摸了摸哈士奇的头。天天乖顺地停下来，用鼻子嗅了嗅，又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掌。
“这是你养的狗？”
“哦不，朋友的。我帮忙遛遛。”
“很可爱，很……热情……”天天得寸进尺地把舌头往喻文州的脸上招呼，任是喻文州再镇定也有些招架不住。
“那是，狗比人可爱多了。至少跑了还知道自己回来。”黄少天看着自家干儿子跟喻文州玩得开心，心里头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只是这话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对。
喻文州倒是对他的言外之意仿佛置若罔闻，隔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回了一句，“原来你在年会的时候唱的歌是这个意思吗？”
他本来就半蹲着，这时候仰起头来看黄少天，微挑的眼尾带着活泼泼的笑意。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温暖的弧度。
当时唱了什么，连黄少天自己要回忆一下。
“做只猫做只狗不做情人，做只宠物至少可爱迷人。”喻文州维持着逗弄哈士奇的姿势，低声哼了其中一句。
能说会道如黄少天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枉他向来以话唠著称，跟喻文州在一起的时候往往却是话少的那一个，大学的时候电视台的前辈还因此给他俩下过一句考语，曰：“一物降一物。”
又耽搁了一会儿，他扯了扯天天身上的绳子，干巴巴地说一句该回去了，看喻文州撑着膝盖想站起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了一把。动作坦然而又恰到好处，只不过是隔了蓬松的羽绒，却少掉许多心猿意马。他记得喻文州以前有贫血的毛病，习惯性地停一停，等确定他站稳了才放开。
可是天天还缠着喻文州不放。
喻文州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示意了一下手里提着袋子，解释说，“可能是闻到我打包的叉烧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要不然我跟你一起送它回去？”
黄少天牵着天天的牵引绳，和喻文州并肩走在小区的石子路上，和很久以前他们下班一起回家的每一个黄昏，仿佛并没有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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